暴雨夜骑行

 7月初的一天，大约是晚上8点多，天已经全黑了。我骑车穿越通州城郊和中心区域的交界处，周围几乎没有车辆。崭新的路面在明亮的白色路灯照耀下显得异常干燥和平整。路面上零星散落着一些雨点痕迹，清晰可见，仿佛还能闻到它们被吸收时的泥土气息。我刚刚骑过一座约十余米长的桥，那时还没有下雨，只有几道闪电从远处的夜空中划过。我停下来，拍摄了一些地面上的雨滴痕迹。一方面，它们那清晰而奇异的展现方式吸引了我；另一方面，两个小时前，我出门的时候刚看过天气预报，它说今天不会下雨。

出门前，我通常不看天气预报。但那段时间总是下雨，而我老婆很信任天气预报。于是，在担心和抗拒的双重情绪下，我出门前还是打开了天气预报。结果显示整天都是阴天，我抛弃了担心，只带着抗拒心理愉快地出门了。那天是个很适合骑车的阴天，又只有我一个人，于是我便开启了随心休闲骑模式（我老婆出差了，平常周末我都会和她一起骑行）。

我骑了一段路，便来到一片平房区。和路边等待过马路的狗狗们打完招呼，我就骑进一片小森林，在森林小道上感受着森林的气息。还没等我享受够，六环就截断了森林，拦住了去路。我没有选择原路返回，而是从一条碎石小路穿过森林，来到一个森林公园。从公园出来时已近黄昏，我独自骑行在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上。淡淡的薄暮仿佛女侠脸上的轻纱，帮我把个人信息隐去，只留下追风的快乐和自由。也许是这种感触激发了我，让我在一个路口选择了一条远离家的大直路：我计划先沿着这条路骑行，然后从一条小路绕回家。

然而，当我骑到这条小路时，才发现它没有路灯。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，而我又没有带车灯。这是一个阴天的夜晚，黑暗中的林间小路看不清五指。我打开手机灯，勉强照着前方的路面，继续往前骑行。远处有几个光点在晃动，靠近后才发现是几个人在检查路边的电线。这条小路很长，我骑了一段，感觉仿佛置身荒野，周围的世界只剩下几个光点。我担心再骑下去会出事，就掉头往回骑。远处路口在树木的环绕下犹如一个洞口，投来一片光亮。此时的我就像是某个探险故事的主角，在洞穴中迷路良久，终于找到了洞口。到达洞口后，我松了口气，决定立即原路返回。

回去的路依然是那条大直路。在这样一个阴天的7月晚上，温暖的空气吹拂着我的脸，不冷也不热，非常舒适。这条路我之前没骑过，但从时不时能遇到几个骑友的迹象看，这条路应该还挺受欢迎的。骑了半个多小时，天气有了一些变化，天边开始出现闪电，还刮起了风。刚开始风不大，正好给已骑行了两小时的我带来些丝丝清凉。但很快情况就不对了，风越来越大，温暖的感觉消失殆尽，我竟然有些冷了。顶着凉风，我继续向前，前面的路依然笔直，望不到尽头。突然我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感觉，但周围的环境安抚了我：这里不是野外，必要时我可以打车回家。按捺住了担心的情绪，我不再有任何杂念，轻快地向前骑着，很快就到了开头提到的那座桥。我隔着一大片河水看着远处夜空中的闪电，悠闲地拍了几张照片，就仿佛这些闪电和隔着动物园笼子的狮子一样无害。

可是好景不长，没等我骑多远，地面上零星的雨点痕迹就在一瞬间连成一片，然后又迅速变成成片的积水。白色的水雾凭空出现在空中，我瞬间浑身湿透。平时下雨出门，我总是小心地打着伞，很担心鞋子衣服沾上水，因为那种感觉真的很讨厌。但这次我却像冲进广场喷泉里的孩子一样兴奋。我从唯一还有点干的口袋里掏出手机，想记录这从未经历过的暴雨骑行。我就像刚从泳池出来时那样眯着双眼，左手握着车把，右手拿着手机准备录像。可是手机却像落入水中一样难以解锁。就在我想办法时，自行车突然失控。我慌忙中迅速伸出拿手机的那只手，试图搂住路边的树干，可是手臂撞了一下树干后就滑开了。虽然没有搂住，但我成功地利用力道从失控的自行车上跳下，随后又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。停稳后，我才注意到右手紧紧地攥着手机。发现手机没事，我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，这才发现自行车已经歪着脖子躺在我前面大约两米的地方。我走过去检查自行车，把掉下的链子装好。弄好后，我在路边的树上用力一擦，油污就被擦得干干净净。平时要想在掉链子后弄干净手可不容易，看来下雨天适合掉链子。

我把手机收进已经湿透的口袋，重新上车继续骑行。雨水带着流失的电解质顺着脸颊回流到我的嘴里，咸味弥漫。正当我借着咸味回味着这两个多小时的经历时，身后传来了狂笑声。当时，我正眯着眼，透过眼镜上雨点的空隙看着前充满迷雾的路，无法回头。待声音超过我之后，我才看清是两个骑友。他们继承了我被打断的兴奋，很快消失在雨雾中。水雾越发浓密，我停下来走进路边的公交亭。亭内有一对老年夫妇，女人站在座椅上避雨：雨太大了，只有站在椅子上才能完全避开雨水。男人则平淡地埋怨了一下女人选错了公交，便和女人一起凝视着外面的大雨。我赶紧掏出手机，录了一段的视频。视频中，自行车尾灯闪烁着红色光芒，宛如雾中的一盏信标。然后我才放松下来，脱下上衣，拧了拧并重新穿上。

大约十分钟后，大雨迅速停止了，就像它突然来临一样迅速。我骑上车继续向前。迷雾也散去了，但眼镜上还挂着水滴：衣服虽然已经拧过，但无法擦干眼镜。路灯很亮，我骑行在非机动车道上，人行道上整齐地种着一排小树，另一边的机动车道则被修剪整齐的花坛隔开。路面和标线在大雨过后显得崭新而清晰，只是路上空无一车。我继续向前骑行，经过两个弯道，最终抵达一条繁华的大街。这条街道上车流不息，外卖小哥来来往往。我停下来等待红灯。街对面各色霓虹灯的光芒在眼镜上的水滴里跳动着，将我周围的世界点缀得色彩斑斓，如梦如幻。这条街道我早已熟悉，但此刻却散发着全新而神秘的魔力。这种感觉不仅仅是视觉上的，仿佛还能改变我的记忆，让我重新认识一些东西。这是一种改变过去的魔力：只要换一种视角，就会获得这种魔力。

绿灯亮起，我收起思绪，继续往前骑。街边的小树已经从刚才的小树变成了高大的槐树。现在正是槐树花盛开的季节。几天前的黄昏，我也骑车经过这里，当时正值日落时分，夕阳透过街边的树丛，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槐树花瓣，懒散地泼洒出金黄色的光影。偶尔有一片槐树花瓣缓缓飘落，轻柔地触摸着皮肤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，帮助每一片花瓣隐去了落下的痕迹。然而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。暴雨过后，花瓣堆满了路面。来往的车辆把花瓣碾成了黄中带灰的花泥。要不是我早已经过暴雨的洗礼，我会非常在意这些泥水被后轮甩到我的背上。看来这魔力不仅会改变过去，也会改变现在和未来。

接下来的路程很简单。我沿着主干道一直直行，很快就回到了家。洗完车，洗完澡后，我舒服地坐在家里，只有小臂上仿佛刮痧后的痕迹在提醒着我今天晚上的经历。